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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胆的师父明月老人幽居山腰上一处青苔斑驳、岩块层迭的石岩穴中,甚少跟外界往来,只顾长年修身练功,等候石胆随时召唤,派上用场。七十岁的他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公公,个头儿中等,不胖不瘦,穿了件宽松的褐色盘领粗布袄和垮裤,尖筒毡帽帽缘露出一团柔软的银白鬈发。他额上皱纹深刻,眉毛白又长,两抹八字白胡更长,左一撇右一捺沿笑纹一路垂到下巴外,颇具喜感。

明月老人寡居的儿媳妇约三四十岁光景,身穿深灰襦衫长裙,华发早生,整整齐齐梳了个包包头,蹲在家舍门前打水。丧夫之后她带着孩子留守茅草屋,与搬往石岩穴独居的明月老人相隔不过百尺,彼此很有照应。

每天午觉起来,明月老人总爱来到深山闲坐少时,怡情养性一番。山林里生了两棵百年老树,不高,但是树干厚厚实实,有两名壮汉环抱那么粗。两棵老树之间摆了一座四四方方的木头平台,平台底部由三块厚木板垫高,台上搁了一张小茶几。

茶几低矮,几脚只有一个拳头高,坐在矮几左首边儿小板凳儿上的明月老人满面风霜可性情和煦,怡然自得的神态透露出属于长者的一片慈心和老来对世事的宽容担待。他右脚翘起二郎腿,让三角形的小小琴身抵住膝盖头儿,左手轻握细长的琴颈,随兴拨弹起来。茶几另一端和老人相对位置也有张小板凳儿,跟着来玩耍的小孙子大摇大摆坐在凳儿上,学着翘了个二郎腿,比爷爷还多了几分倚老卖老的派头。

明月老人瞇起一对细眼弹唱自娱,清脆的弦音一起,他就闭上眼找灵感。先顺口吟上几句,越吟越入味,遂扯开嗓门儿仰天高吭,歌声直率嘹亮、收放自如,很快就唱得酣畅淋漓,物我两忘。枝枒低垂的两棵老树浓荫如织、遮天蔽地,形成一张庞大的背幕,太阳光从天顶筛下来,绿光莹莹,追着微微晃荡的黑细枝影满地游移,伴随爷儿俩度过午后时光。唱毕,明月老人跨肩背着三角琴,拄起一根老树枝充当拐杖,步下一级一级野地乱石搭成的磴道儿,即领孙儿沿小径儿回返他的穴居地。

山腰上起了一阵骚动,羣鸽乱飞,鼓噪着争食儿媳撒了一地的米粮,这时排山倒海而来的鸦雀明目张胆成批降落,抢食鸽爪边儿剩余的小粟米。山里深沈僻静、人迹罕至,唯有明月老人一家出入,没别的住户。高山上,一株株残干枯枝孤零零盘据山头,山阴里草叶不生,成片树干地皮通通□□风中,崎岖的黄土坡面缺了浓荫遮蔽,月光探照下尤显荒瘠。

石胆的大嫂四十好几,高高的鼻梁骨有点儿曲折,苍白的脸皮略微松弛,尖翘的下巴内收,目光低垂、神色仓皇,乘夜色潜行山中。她还是那一身长长的黑衣裙,稍显丰腴的体型把镂花薄纱、内衬黑色里布的裙身蓬蓬撑起,大黑头巾前缘露出额际半数灰白了的一截浓密高耸的金发。这会儿她一手揽过两颊旁的头巾揪在下颔,一手拎起及地的裙襬,从山那一头翻越过来,小小心心找路下坡。

年前入冬到现在禽兽鲜少出没,而任何活物的动静都会让掠夺者一目了然。大嫂一袭黑衣从头盖到脚,沿路至此的行迹幸未引起任何人注意,怎知半空出现一只黑鹰,展开巨幅羽翅,唰唰两下即俯冲而至,乌云罩顶样儿地冷不防来到大嫂上方。这猛禽两爪一伸,肉厚钩弯的爪掌像粗暴的一双男人大手,环抱大嫂头颅,眼看就要一把撕去她头皮。大嫂见大难临头,忙不迭缩头蹲低,岂敢多望一眼,好在鹰爪一收,意外只攫去她那条大黑头巾。大嫂侥幸脱身,只是这救命的头巾一掀,瞬间暴露了她的脸孔和身分,于是为着躲鹰、也为着躲人,她开始拔腿跑路,俯身窜逃。

逃呀逃呀逃到一座小木寮,寮里净是明月老人一家为了路遥歇脚所常备的柴薪和火种。大嫂惊魂甫定,推开木门入内,首先倒了一碗水喝下,再四处搜寻一番,没有粮但有毛毡,遂取来披在身上保暖。挚爱的公公过去了,她激愤难平,家事国事千头万绪,而她唯一被分派的任务就是来此找到明月老人把事情交代好,这点事儿她一定要为石胆办妥。天整个儿暗了,还有大段山路要行,大嫂盘算宁可就着单薄月光趁黑赶路,天明前即可赴归。于是她取了一支粗柴薪和火种,以备又遇袭时可用,随即再度上路。

千辛万苦来到明月老人儿媳妇居住的茅草屋,大半夜的,嫂嫂不顾一切拍门叫喊,把睡在石岩穴里的明月老人直接吵醒了,连忙点灯迎客。明月老人听说老国王驾崩多日,哀恸逾恒,对于石胆的处境也万分不舍,遂命儿媳妇领路,带大嫂往后山抄近路返回牧场,他自个儿则飞马前往石灰山为老国王安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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